我的肩上长出一杆枪

    几乎所有的男孩子都对枪情有独钟。头戴柳条帽,腰扎武装带,一手掐腰,一手挥枪,挺身站在高地上……这样的英雄气概时常在儿时的脑海里缭绕。
    我上小学的时候就自己动手做过一杆木头步枪。经常端了枪,和小伙伴们到青纱帐里玩“野战游戏”,剧本完全模仿电影,情节很逼真的那种。
    再长大点,觉得这个有点不过瘾,又自制了“链子枪”,就是用十数节自行车链条叠成“枪膛”,用粗铁丝磨成“撞针”,用橡皮筋做“发射”,用火柴头做“子弹”。一扣扳机,“砰”地一声,冒一股青烟,颇有打“真枪”的感觉。
    骨子里就有的英雄情结,让我做梦都想有一把真枪。被这样的梦想鼓荡着,高中没毕业就毅然决然地瞒着父母去了部队。那时候参军,部队来接兵的干部会先和你谈话,问问你的入伍动机什么的。没等他开口,我先问了句:“首长,到部队给俺发枪吗? ”首长说,那当然,没枪还叫什么部队。
    到部队的第一个月,我真的很失望。每天除了队列训练就是理论学习,别说发枪了,连枪影子都没见到。再加上我被分到防化连,听说防化兵就是穿防毒衣、戴面具、侦毒、消毒……根本就摸不着枪。
    一冲动就去找连长,要求调到侦察连,真刀真枪、擒拿格斗多过瘾。连长两米的个头,像城墙一样把我堵在那里:“新兵蛋子,反了你了,这连队是你随便挑的?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,当兵第一天就教给你了。无组织无纪律,还想要枪? ”剋的我扭头就跑,大个子连长在背后里喊到:“想摸枪不成?明天让你摸个够! ”
    第二天是周六,连长让文书带我去了连队的军械库。一进门我就傻眼了,好家伙,一百多支枪整齐地排列在枪架上,清一色的全自动冲锋枪,折叠式铁托的那种。文书说,今天的任务就是擦枪。记住,使用武器从学会保养武器开始,爱护武器要像爱护自己的眼睛。这点我保证能做到,岂止像眼睛,我简直就是爱枪如命。
    我跟着文书把枪栓、弹匣、撞针等零件一一分解,捅膛、擦拭、上油,一个下午下来,我从笨手笨脚到熟练拆装,武器的构造和原理了然于胸。什么时候我能真的打枪啊?文书说,放心吧,当兵的还怕打不到枪。有文书这句话,尽管我手磨的生疼,还是高兴地向他敬了个军礼。
    一个月后,我们终于开始射击训练了。每天下午,就在营房后边的桑树林里,我们趴在冰冷的土地上瞄靶子。隆冬时节,桑树叶子都落光了,泥土也已冻得梆梆硬。在这样的环境里练射击,确实够艰苦。寒风吹过来,眼睛只淌泪水,脸上也皴裂了许多小口子,泪水流过生疼生疼的。
    也许期盼已久的原因吧,这么艰苦的训练,却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。标尺、准星、靶子,三点一线,如此枯燥地重复一个动作,锤炼的是每个人的耐力。
    “左眼闭,右眼睁,瞄准靶心不放松。 ”射击教练刘参谋又矮又胖,说话幽默俏皮。大概是河南人,他把射击要领编成豫剧唱词,只听一遍我们就牢记在心。别看刘参谋其貌不扬,据说是全军有名的神枪手。他不厌其烦地纠正我们的姿势,告诉我们击发瞬间要屏息静心,又不能过于僵硬。也许是为了缓解紧张气氛,刘参谋讲解时“荤素搭配”,逗得大家开怀大笑,给冷酷而又单调的训练场平添了几分温情。
    这天下午,一向诙谐的刘参谋突然严肃起来,我只顾专心瞄靶,不知何时旁边的射击位上多了几个女兵。刘参谋介绍说,这几位女兵入伍前是专业射击队的,今天请她们交流一下射击经验,大家呱叽呱叽。我们伸出有些冻僵的手拍了几下巴掌。内心里却是不屑,女孩子家放个鞭炮都捂着耳朵尖叫,敢拿枪就不错了,还射击冠军。
    几个女兵对教练的夸奖很受用的样子,从容淡定地给我们做示范,她们射击动作确实很专业,一看就训练有素。刘参谋大概也看出我们不服气,大声地向我们宣布:“明天就实弹射击,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。 ”
    这消息来的有点太突然,我们似乎还没做好实弹射击的准备。紧张和兴奋,让我一夜没有睡好,我听见下铺的兄弟也在“翻烧饼”。凌晨4点,传来“一长两短”的哨声,集合完毕,我们到伙房简单吃点东西,披挂整齐,就登上了大卡车。一路上,我把枪抱在怀里,还在反复揣摩教练说的那些口诀。
    天刚放亮,我们就到达太行山里的董家沟靶场。这靶场可真大,一次可容纳上百名士兵同时射击。
    士兵们站成整齐的一排,一声令下,齐刷刷地走上射击台。卧倒、出枪、射击,一连串的动作,整齐划一。射击场上顿时枪声大作、硝烟弥漫。阔大的场面那叫壮观,我脑子有点恍惚,颇有点身临战场的感觉。
    轮到我上场,心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的感觉,喉咙发干。趴到射击位上,枪托抵住肩膀,这才有点六神归位。刘参谋就站在我身旁,他用脚踢踢我的左腿,算是给我纠正卧姿。顺便提醒我:“放松,放松,整天盼着打枪,真打又怂了?你看看你们,紧张个球啊! ”
    我两边的战友枪都响了,我还在调整呼吸。刘参谋提醒,10发子弹要在一分钟内打出去,而且要有三个点射(连发)。有意瞄准,无意击发,我大约用了半分钟就把子弹打完了。成绩报过来,只有78环。
    就是专业射击队的女兵也只打了90环。于是,我们私下里议论,是不是枪没校好啊?不成想,这话让刘参谋听见了,他大声冲我们喊到:“拉不出屎来,还怨茅坑不成! ”他从一个战士手中抓过枪,压上10发子弹,跪姿射击,5个点射,发发十环。
    射击场上响起热烈的掌声。刘参谋冲我们吼着说,其实这也没什么,只不过你们还没做到枪人合一的境界;在你们手里,枪还是枪,而在我手里,枪已是生命的一部分……
    这话我听到心里了,但悟了很长时间,也没做到枪人合一。直到两年后,部队开赴老山前线。不管是战前训练,还是在前沿阵地上,枪几乎再也没离开过我,就是睡觉也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,甚至枕戈待旦。
    那段时间里,真正打枪是很少的。特别是夜间,为避免暴露目标,我们几乎都是用手榴弹。即便如此,枪仍是我们须臾不离的好伙伴,右手投弹,左手持枪。我敢说,这个时候如果需要开枪,我不用瞄准也保证百发百中。因为这时的枪,已不仅仅是枪,而是我身上的一个部件。
    再到后来,我读到桑恒昌老师的诗作《我的简历》,才深深开悟。枪不是扛在肩上,而是长在肩上的。这时候我已脱下军装,也已很多年没有摸过枪,但依然觉得,我的肩上长出一杆枪。
    马泽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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