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 钟

    村中高崖的老槐树上,挂有一口铁钟。听老人们讲,是过去西沙河闹水时报警传信的。可惜,毁于1958年大炼钢铁的熊熊炉火。成立人民公社后,生产队找来一块长尺半、宽八寸的铁板,人称“铁牌子”,悬挂树上作钟来用。声响虽不如原来铁钟的浑厚,但也清越脆响,声传数里。两者形态各异而作用相同,所以村民们就把铁牌子也当做一口钟了。
    人民公社生产队年代,村钟的主要作用就是召集社员,一一派活,下地出工。无论寒暑阴晴,只要钟声一响,社员们就会放下碗筷或手头的活计,迅速集合到村钟之下,等待队长派活。一般,早晨派活是较为繁琐而细致的。黑脸队长一一叫到:铁蛋、二狗、大牙······皆某人小名绰号;又逐一指派出工地点:王八洼、拐子地、杨家坟······都是村人自拟俗成的地亩鄙称。或向东,或去西,或队里出车,或自带农具,项项明白,件件清楚。经验丰富的老者,多是牵牛套马去耕三耙六;妇幼病弱,则拿锨扛镢平地积肥;更有青年突击队,常年干些喷药、翻地、挖沟类的重活。区别对待,合情合理,派活顺利,社员高兴。俗云:宁带千军不领一夫。是说农民缺少组织纪律性,难以领导。可是在那类似战场号角的村钟的召唤之下,社员们的集体行动还是能大体一致的。偶尔也有来晚迟到者,社员们逗着开几句玩笑,哈哈一乐也就过去了,没人较真的。黑脸队长虽然脸黑,心却软,从不高声呵斥社员,有时还可与其讨价还价一番。但黑脸队长总重复着最后一句:都好好干,我会去检查的。每天,社员们兴高采烈踏着钟声而来,此时就轰然而散,欢然下地出工而去。那个时代都生活艰难,早餐可能只有稀粥一碗,还要为下顿发愁;也可能为了生活琐事夫妻俩常常吵架。但是,一听到村钟声响,社员们都能把一切私事和愁苦放下,打起精神出工下地。下地挣工分,是他们谋生的唯一手段,是改变现状过好日子的希望所在,是伟大领袖“与地斗其乐无穷”的谆谆教诲。村钟之声,既是劳动的信号,也是集体的象征。社员们相信领袖,相信集体,相信奋斗,钟声就是他们的精气神。在收麦种秋那些忙碌的季节里,社员们都是天不亮就起床准备,磨好镰,固好镢,盘好绳,拴好车,不待村钟响起就早早奔赴收割播种的田场。
    血肉之躯总有疲惫的时候。早晨出工,半晌劳作的社员们会感到身累,但绝不心懒。待午间小憩恢复了体力精神,他们又会在村钟的召唤下走出家门,走向田间,干劲十足地去完成一天的任务。
    在那个年代,晚饭后的村钟敲响,多半是开会学习或批斗什么人物。社员们对此早已麻木,但也会欣然前往。那些解放全人类的大道理听不甚懂,但是非曲直、好孬香臭还是能分清的。对于这掌灯熬油的晚上开会,社员们抱着“姑妄说之,姑妄听之”的态度,男汉抽烟睡浅觉,妇女私语纳鞋底。人们并不甚烦那打搅了夜晚正常生活的钟声,倒对站在钟下骂大街的村妇犯恶之极。在不开会议没有钟声的夜晚,偶尔出现个别不安分者,闲来无事,因鸡毛蒜皮,便开始来村钟下骂街。说来也怪,那年月治安甚好,可以夜不闭户道不拾遗,就是禁绝不了骂大街的。那嘹长刺耳的骂声,欲与钟声试比高,意在哗众取宠的显摆。对此,村民皆嗤之以鼻,就当是谁放了个响屁而已。
    村钟是神圣的,敲钟也是神圣的。不象现在村委会里的喇叭,收粮换油卖小鸡的都可以随便吼上几句。那时,队长敲钟是铁定的。队长不在或经授权后,才可由别人代劳。生产队分粮分菜,一般由会计或保管敲钟,但那时间和敲法与上工不同,社员们凭钟声就能分辨又分什么东西了。于是,小脚老太、九毛小儿、花衣新妇,会擓篮夹袋络绎到场,抓阄排序,按人数堆,认领完毕后说笑而归。最热闹的是生产队年前杀猪分肉,那钟声都带着喜庆兴奋的韵味,人们云集现场,笑声一片。虽然每家只有几块皮筋碎肉,人们还是珍爱异常,在农妇手里变幻出十香八味,能装点丰富新年的餐桌。这时的村钟之声,便成了社员们的期盼,成了他们更好地生活下去的精神寄托。钟声就是集体,有钟声就有希望!
    尽管敲钟等级森严,但有时也会出现特殊情况。一个月黑风高的冬夜,生产队的老饲养员半夜起来给牲口添料时,不慎打翻油灯,引燃了草堆,眼看就要大火上房。老汉无奈,情急之下放胆敲响了村钟,召唤社员及时赶来扑灭火苗,避免了一场屋毁牲亡的灾祸。越权敲钟,饲养员不但未被训斥批判,反而得到上级表扬,赞其聪明行为。还是这位年近古稀的饲养员,又在半夜敲钟上突发奇想,使得村人另眼相看。原来,每年夏秋时节常闹干旱,需要昼夜不停抽水浇地。晚上轮流浇地的社员,需半夜倒岗换班,常因下一班的人员来迟换晚而引发矛盾,以致拳脚相殴。在那无钟表计时叫醒的年代,年轻人睡过了时辰也不算什么大错,可它却打乱了正常的生产秩序。于是,这位老饲养员就自告奋勇,“夜里起来喂牛时捎带敲钟叫醒”。夏秋相接,两季如此,一上手就是若干年,老人无怨无悔。他认为,义务为村人敲钟叫醒,是件光荣的差事,是自己生命里的光彩。村钟,是他演绎光彩生命的重要道具。直到实行生产责任制时,老人又珍重收藏了卸下的村钟(铁牌子),最后陪他一起葬入了墓中。
    如今,历史远去,钟声不再。村钟,阅尽乡村世事沧桑,也见证过乡村发展的艰难和改革开放的巨大变迁。几十年过去了,村人们依然怀念那朝夕相伴的村钟,怀念那段有声的岁月。在村钟的召唤之下,社员们所焕发出的战天斗地的劳动热情,改天换地的英雄气概,把辛勤劳作当做无尚光荣的事业而为之奋斗不息的崇高精神,将永远激励着人们勇往直前。村钟,永久印刻进村人记忆;村钟之声,依旧回荡在赤子梦里。
    时云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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