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,正是二十四节气中的谷雨。俗云:谷雨前后,点瓜种豆。我急切地要赶回老家去,想重温一下运河滩上种瓜的记忆。
运河滩上,因近水且水质好,地平且土质沙,又傍河运输方便,历来是栽种西瓜的理想之地。闻名遐迩的“德州大西瓜”,正是出自这里。我西邻潘爷即是名响运河两岸的西瓜把式。可惜的是,他生活在解放前的旧社会,年年给财主种瓜,岁岁不得饱暖。虽然也有种瓜之乐,但整畦、灌水、下种、压蔓等等瓜园活计还是十分辛劳,特别是碰着吝啬财主,种瓜不许吃瓜,不拿把式当人看。再要遇到冰雹的年份,西瓜无收,把式也就落得两手空空白辛苦一场了。
潘伯继承了老父的种瓜手艺,又赶上人民公社集体生产的大好时期,就在运河滩上施展开来,尽显瓜艺。种下一片西瓜,田边结一草苫瓜棚,埂沿点几行青豆,潘伯就以瓜田为家了。昼汲清流润畦,夜观河月听蛙,游哉优哉。我那时还小,经常与潘伯家的小庄子结伴去瓜田送饭,夜来无事,就在清脆的流水声中,缠着潘伯讲运河滩上那些离奇鬼怪的故事,望着不远处风摇豆架的晃影,小胆惧颤,不敢出声,每次都是让潘伯送过大堤,然后一溜烟跑回家中。最有趣的是初夏日午,运河里往来的船上,就有嘴馋船工央要瓜吃,若遇潘伯高兴,会扬手抛去三五个。巧落中船上,雀跃呼谢;偏砸船帮上,几句骂后,惜瓜拣碎;有坠落河流中的,船行瓜漂,前后指唤,大胆者便赤条入水,捞以自食。瓜熟季节,买瓜者聚,许多船只停靠在临时搭建的近田码头上,几块跷板连起几条人队,从瓜田到船舱,手递手,人传人,将一个个大西瓜装船码好,点钱盖蓬后,满意扬帆而去。
今天我所见到的河滩种瓜人,是小庄子一家及前来帮工的亲邻,长满老柳古槐的莽莽大堤下,一片片成格对称的瓜畦间,行走着穿红着绿的欢乐人群,纤指移苗,壮手灌水,老掌覆膜,在古老的运河岸边栽种着甜美的生活,丰收的希望。我当即加入种瓜队伍,欣然而做,慨然而忆,兴然而回。入夜便做了瓜田一梦,夜幕下的莽莽大堤,星月下的银波河流,田畦畔的瓜棚豆架,那么清晰,那么亲切。
时云山